MrCat Foundation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Macbeth, Act V. Scene V.

傳播理論裡的老梗：「深林之中，有樹倒下，無人聽聞。那麼，樹算不算真的倒了？」碌碌生命忙著來、忙著走，無人聽聞，朝生夕死，heard no more.  Signifying nothing.

最近很迷信徵兆。在工作忙季將盡之際，讀到《The Book of Illusions 幻影書》，簡直就像抽中一張下下籤的籤詩一樣，充滿了對現實生活若合符節的隱喻。

忙季已盡，對淡季卻毫無期待。我心如死灰，雖然死灰也不是沒有復燃過。

而這本書，正是關於 how to bury the dead, how to resurrect the dead 的書。

主角 Prof. David Zimmer 在一次空難喪妻喪子之後猶如行屍走肉，每天用威士忌醃漬自己。有一天照舊坐在沙發上一手遙控器一手酒瓶準備迎接又一夜不省人事，在轉台的間隔中看到一段經典默片喜劇的紀錄片片段，卻終於有了數月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聲。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已多次走在輕生邊緣，炭已備妥、藥丸在手，終點看來如此簡單如此誘人。

他決定從這個小小的笑聲開始找回生命。他開始深入研究六十多年前那齣默片的喜劇演員 Hector Mann：此人並非默片時代的台柱，只能算小有成就，卻在十二部片之後忽然銷聲匿跡，人間蒸發；有人在甲地看到他，有人在乙地看到他，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在默片中，他本來就 literally never been heard.）

他出發去遍訪電影博物館，看完 Mann 的每一部片，用九個月的時間寫了一部關於他的專書——全世界對這位默片時代次要角色的唯一專著。對他而言，重點不是這個演員，而是專注地做一件事，重新讓生活回到軌道。

出書之後，他將 Hector Mann 擱在一邊，接受了委託翻譯一本《墓中回憶錄》。有一天卻收到自稱是 Hector Mann 之妻 Frieda 的信，邀請他到新墨西哥州的沙漠去，Mann 想與他見面。

「我們都想相信奇蹟，」六十年前的一段表演，一種已死的藝術型態呈現在一種腦死的媒體上，卻拯救了瀕死的他。然而這封看似來自被研究對象甚至算是救命恩人的邀請函，卻更像一個惡作劇，一段來自死亡蔭谷的呼喚。六十年了，電影早已從默片到有聲、到彩色、到３Ｄ特效、五光十色，六十年前失蹤的 Hector Mann 還活著嗎？就算是，邀請他做什麼呢？

他試探了這封信的真實性之後，決定置之不理。直到自稱是 Hector Mann 助理的 Alma Grund 登門來力邀他去，帶著槍。

Alma 的清秀從右邊看可以說是 almost pretty，但左臉上卻有一大塊紫色胎記從眼角到下巴，僅能勉強用髮型設計遮住，讓她從小對此很自卑，直到她讀到一本小說，才重新面對自己。小說裡的科學家想製造出藥物為他的妻子除掉臉上的胎記，而她愛他，希望得到他的愛，也就干冒風險讓他用她做實驗，最後胎記除掉了，她卻也同時死去——原來胎記就是她的 essence，她就是那塊胎記，她就是那隻蝴蝶。

讀到這裡不禁讓我覺得，也許我也是如此。Maybe when the nose stops glowing I am dead.

Alma 帶他走進了一場意外的愛情，一場為了忘卻的紀念、為了埋葬的重生。

改寫王爾德一句喜劇的戲詞，To lose lover once may be regarded as a misfortune——to lose twice seems like carelessness.

Alma 死後，Prof. Zimmer 算著他與 Alma 真正在一起的時間——短到讓他懷疑，她是否只是他的幻想：

• Known each other for 8 days.
• Together for total 54 hours: 18 hours in sleep, 7 hours in separations, left only 29 hours together.
• Made love 5 times, 6 meals, 1 bath, 2 cars, 1 jet plane, 6 glasses of tequila. 3 beds 3 houses 3 nights, 4 telephone conversations.

就像長齊了的恆齒，這些數字代表的內涵不會再增加，只會隨著時間逐漸磨損崩落。

Alma 死後，David Zimmer 只能靠著活下去來悼念她，只能懷著一絲希望，深信 Alma 已將 Hector Mann 的故事妥善深埋，而終有一日將會被發掘出來。

So many ominous signs to me.

「深林之中，有樹倒下，無人聽聞。」 Heard no more.  Signifying nothing.

當一份愛無人聽聞，又要怎麼算呢？ A love that is n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