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Cat Foundation

有一陣子我們一群朋友在好久不見的聚會中，會玩「我從來沒有……」的遊戲，互相比較誰的人生更貧乏、更格格不入。這是一個適合一群多年老友久久玩一次的遊戲。規則是，輪流說一件從來沒做過的事：「我從來沒有……」，其他人如果有做過此事的就要給說的人一塊錢，同樣沒做過的則免。

例如：輪到我了，我說我從來沒戴過隱形眼鏡，那麼在座有戴過的就要每人給我一塊錢。換他說，他說他從來沒去過美國，有去過的就要給他一塊錢。或者，我沒看過「七夜怪談」、我沒點過魷魚羹麵。訣竅當然是要想出這群朋友中最多人覺得稀鬆平常，你卻連嘗都不嘗的家常菜；如果你說出沒玩過高空彈跳，才發現在座只有一兩位玩過，那就不稀奇了，在這一輪裡你就只能賺到他們的一兩塊錢。

輪個幾輪下來，大家都會說出一些不可或缺我獨缺的體驗，眾朋友們往往會邊掏一塊錢邊說：「贊助你去美國／配隱形眼鏡／去八仙樂園！」這時候贏 (?) 的人當然就以一種古怪的堅持之姿收下了，彷彿越空虛越光榮，最好是每回輪到你，都能說出語驚四座的未竟之志：「天哪！你沒去過／做過……怎麼可能！」我記得三四年以前，還有朋友是從來沒有手機的。

二十歲的時候玩，好像是預約下一個人生體驗似的，然而以三十歲的人生來說，這簡直就像是苦思自己青春時光的不在場證明似的。我年輕過，不過我什麼都沒做，所以請給我一塊錢。

偶爾有人的不在場證明還會被科科科科南戳穿：「我沒吃過生魚片。」「亂講！我們某年某月某日去某店吃生魚片你都忘了！那天還有張某人陳某人李某人，對了，王某人你也在。」這時總會發現某些朋友的記性真是好，把案發現場描述得歷歷在目，彷彿一切都登載在畢業紀念冊上，只要一翻開，張某人陳某人李某人就又各就各位，共同見證這傢伙伸長了筷子挾了片鮪魚沙西米，還沾了點芥末。

即使是這樣的繪聲繪影之下，有時仍難勾起當事人的回憶，甚至不禁懷疑，是自己被格式化過消除了記憶，試圖寫入新的資料，還是當時真的心不在焉若此，在自動導航模式中過了好些年而不自知？我做過但是我不記得，這豈不是比沒做過更慘？

這一群老友啊，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許多事，互相牽拖著參與了許多活動；在重重疊疊的生活圈裡，要找出只有「我」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似乎頗不易。然而隨著歲月把我們像放風箏一樣越放越遠，雖然我們仍能遠遠地看到朋友的生活，卻越來越不知道他呼吸的空氣是不是和我在同一層，此刻他是承受著上升氣流的壓力，還是奮力抗拒著不要下墜？

我沒去過美國，不過今年去了，我沒戴過隱形眼鏡，不過現在正戴著。庭上，我放棄我的不在場證明，I am guilty as hell.  Honorable Jurors, you may save your pity and one dollar.